“我這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,那就是把大足石刻‘搞熱鬧’了?!敝貞c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首任館長郭相穎說。今年已85歲的他白發(fā)蒼蒼,重慶口音濃重的話語里飽含對大足石刻的深情。郭相穎37歲時與大足石刻結緣,從無水無電獨自守山,到見證大足石刻被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《世界遺產(chǎn)名錄》,他陪伴大足石刻已達半個世紀之久。對此,郭相穎總結道:“中國石窟寺保護70年,我在其中50年,可謂酸甜苦辣都嘗過,十事九成無遺憾;來世若有擇業(yè)時,再臥青燈古佛前?!?/p>
結緣——
23.25米的手繪石刻長卷
1974年春天,當了10年教書匠的郭相穎被調(diào)至當時的大足縣文物保管所。那時大足石刻寂寂無名,大部分重慶人都不知道大足縣里還有這樣一份瑰寶。
當?shù)厝艘詾楣喾f是“被貶”至此,把他看作“守菩薩”的人。“我一個人背著一個小鋪蓋卷,順著爛泥路到山上去,那時候文物保管所周圍沒有住戶,條件艱苦,每天要擔起水桶,去有清水的地方接水。有時早上洗臉的水,還要留到晚上洗腳。吃飯的柴米油鹽,也都要自己從城里背上山。那種情況下,文物所僅有的兩個同事各守一座山頭,真有點‘青燈古佛旁’的凄涼?!被貞浧甬敵醯娜兆樱喾f打開了話匣子,“但上山后我就‘生根’了,我能留下來,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石窟里雕塑的藝術感染力?!?br/>
旁人眼中難以忍受的艱苦寂寞,卻讓郭相穎無比快樂。他年輕時就喜歡畫畫,精美的石窟雕塑對他具有極強的吸引力,也給了他極大的動力。每天早上,郭相穎都習慣在北山石窟走一遍,巡查石像是否有損壞。久而久之,一開始對大足石刻也不甚了解的郭相穎,對大足石刻產(chǎn)生了深厚的感情。“這些石刻是什么年代鑿的?背后有些什么故事?”郭相穎說,當時自己心里一直在琢磨這些。
大足縣文管所保存了3本舊書——《簡明佛學辭典》《佛學大綱》《大足石刻志略》,紙張已經(jīng)泛黃,墨跡也暈染開了,卻成了郭相穎了解石刻的啟蒙讀物。讀完之后,郭相穎為大足石刻感到特別委屈,他在北山安定下來,這時,他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一個夢想,那就是讓全世界都認識大足石刻。
目標遠大,始于足下。1980年,國家文物局要求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建立“四有”檔案,其中一條就是要有圖像資料檔案。這可難壞了郭相穎,沒有相機也沒有測繪儀的他們,只能采用最原始的辦法——手繪。1米長的木直尺、斷掉的20米皮尺,成為郭相穎和同事僅有的工具。但他和同事不辭辛苦,白天爬上爬下地丈量換算,晚上再借助油燈的光亮繪圖。當時點的是煤油燈,郭相穎的鼻孔都被熏黑了。
3年多的時間里,他們一筆一畫地繪出了一幅23.15米的長卷,包含北山石刻、寶頂山石刻等所有重要的石刻造像。此時的郭相穎沒有想到,這幅手繪長卷會成為未來大足石刻申遺的大功臣。
申遺——
“管了5萬多石頭人”
1984年,郭相穎升任大足縣副縣長,分管文化、旅游、城建、宗教等方面的工作。6年后,縣里干部調(diào)整之際,他卻請求回縣文管所工作。他的理由只有一個:竭盡全力幫助大足石刻申報世界遺產(chǎn)。
當年,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成立,郭相穎成為首任館長,與石刻再續(xù)前緣。他開玩笑說,自己這輩子是“管了5萬多石頭人”。
申遺工作加快推進,而文物區(qū)環(huán)境質(zhì)量是否達標,是申遺成敗的關鍵。為此,郭相穎推動開展廣泛宣傳,讓群眾對環(huán)保搬遷工作予以理解和支持。18個單位、125戶居民為保護文物搬遷,保護范圍內(nèi)臭氣熏天的水池、雜亂的攤位、污染嚴重的豬圈得到徹底整治。
1999年12月1日,在摩洛哥舉行的第23屆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(chǎn)委員會會議上,大足石刻迎來了申遺最重要的時刻。作為申遺代表團一員,坐在現(xiàn)場的郭相穎心情緊張。有國外與會專家發(fā)問,“大足石刻”和“寶頂山”是不是一個項目?眼看審議就要受阻。
急中生智的郭相穎拿出親手繪制的長卷壓縮版,來證明大足石刻的價值。最終,與會專家得出統(tǒng)一結論:大足石刻不僅藝術水平高,而且數(shù)量很多。以寶頂山、北山、南山、石門山、石篆山“五山”為代表的大足石刻,最終申遺成功,正式被列入《世界遺產(chǎn)名錄》?!拔乙惠呑右餐涣四且豢??!惫喾f說。
如郭相穎所愿,大足石刻成功申遺后,國家文物局以及重慶市相關單位持續(xù)加強對其保護利用的力度,包括開展煤改氣、排污系統(tǒng)改造等環(huán)保工程;頒布實施《重慶市大足石刻保護條例》,為大足石刻保護利用提供有力的政策法規(guī)保障等。
堅守——
把“老古董”變成“新文化”
郭相穎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?!耙獮榇笞闶坦ぷ饕惠呑印笔撬男艞l,也成為他的人生注解。退休后的他,依然在研究石刻,發(fā)表了不少關于大足石刻的文章,成冊出版的書就有兩本。
研究了石窟藝術一輩子,郭相穎仍有遺憾,他認為“國寶不少、欠賬太多”。談及目前國內(nèi)石窟保護面臨的困難和挑戰(zhàn),郭相穎一針見血地指出,目前石窟保護的一大短板就是石刻的風化。“石刻面積又大又廣,暴露在自然環(huán)境中。石窟藝術跟保存在博物館的藏品大不一樣,純粹的庫房管理、陳列式的保護手段遠遠不夠?!惫喾f建議,應從歷史的根源上去研究究竟需要什么樣的“保持原貌”,可以認真評估新材料在文物保護中的應用。
“現(xiàn)在國家對文物越來越重視,從事文物工作環(huán)境和條件也越來越好了?,F(xiàn)在我們大足石刻研究院本科生、碩士生、博士生、博士后多得很,他們受的教育比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好得多?!惫喾f感慨,時代在進步,政府對文物保護利用的投入不斷加大,成效顯著。據(jù)介紹,近年來,大足石刻升級安防系統(tǒng),實現(xiàn)了寶頂山等重要區(qū)域的全方位視頻監(jiān)控覆蓋;建成大足石刻監(jiān)測預警中心,實時采集大足石刻所處環(huán)境的氣象、微環(huán)境、巖體穩(wěn)定性等18項監(jiān)測數(shù)據(jù),對大足石刻進行“日常體檢”,以大數(shù)據(jù)支撐文物保護,由“搶救”逐漸轉(zhuǎn)向“治未病”。
“之前凡是有大學生來,我首先就讓他上山。我說:‘你先上山去,把你工作的對象認清楚了?!@個做法現(xiàn)在也繼承了下來,新來的同志會去文物點,實地親身體驗文物保護。”郭相穎給新人提出的學習任務,一直被沿用至今。郭相穎還常常對年輕同志強調(diào):“做文物工作要‘不忘初心,方得始終’。板凳要坐十年冷,搞文物工作要踏踏實實。有時查資料、查文獻,一個字就要耽擱一兩個月,切忌浮躁。”
最近熱播的大型文化綜藝節(jié)目《萬里走單騎》中,郭相穎帶著中國文物學會會長、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單霽翔走進大足石刻北山,領略大足石刻的美。郭相穎說:“我這一輩子能從事文物工作,能守著大足石刻,見證它從默默無聞到為世界所知,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令人自豪的事。我們這一行,是把‘老古董’變成‘新文化’,要講好大足石刻的故事,講好中國的故事。文物對于文化自信很重要。要曉得中國從哪里來,就要學習古代的歷史,而這些必須要用文物來證實。文化遺產(chǎn)不僅生動述說著過去,也為我們傳承文明、構建未來之路奠定了基石?!?br/>
如今大足石刻景區(qū)的游人如織,離不開遺跡守護者們數(shù)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奉獻和對中華文化的堅守。郭相穎正是其中的一個代表,五十年如一日初心不改,傳承的是五千年文明的精華,還有五千年文明留下來的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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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(zhuǎn)自:中國文化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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